大限将至

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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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努力的五十九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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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 吉时。

冬季的天, 一向亮的很是艰难, 在干燥严寒的空气中, 太阳好像很难突破那灰蒙蒙的层云, 先是微微在边缘擦亮了轮廓, 然后这才一点点的开始扩张版图, 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做事不疾不徐,仿佛一整天都不亮也没有关系。

但就在这样的缓慢中, 只一个错眼,再厚的云彩也能被鲸吞个干净。等反应过来,这个老人只是在扮猪吃老虎的转脸, 光明就已经被铺撒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已经醒来好几个时辰的礼部官员们, 此时此刻正带着各自的队伍,分落在京郊各地的天坛、先农坛以及太庙, 他们要替远在几筵殿的新帝, 上香设拜, 一告天地, 二慰先祖, 三也可以顺便祈求一下新地新气象。

闻罪于殿内,穿着孝服, 准点,开始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画像……唠嗑。

咳, 这是戚一斐的理解, 准确的说,还是礼部官员的那一套,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国泰民安,顺便告诉闻家的老祖宗们,如今龙椅上的皇帝又换人啦,还是咱们自己人,别怕,大启的国祚依旧在延续。

所有大臣——包括戚一斐——都觉得,闻罪在这个环节,肯定不会真的很虔诚,但只他要他敷衍的不要太过分,大家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成想,闻罪这回,反倒是在认真对待了。

在烟雾缭绕、纱账堆砌的殿内,闻罪一站就是许久。宫人、近臣以及部分宗室,衣着礼服,陪在殿外跪拜,只依稀能看到新帝一个影影绰绰的明黄色背影,长身而立,眉眼入神。闻罪的礼服在这个时候还是黄色的,他一会儿才会换上黑色的那身。

闻罪嘴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和闻氏的先祖们,有什么好聊的。

闻氏崛起于微末,福延两百余年,虽有天和之乱,仍不见颓唐之势,实属难得。民间一直盛传是闻氏历朝历代的皇帝庇佑。

大家都信了,闻罪其实……也信了。

虽然戚一斐不让闻罪再去在意,但闻罪还是在京中及全国有名的寺庙道观,都为戚一斐求了长生,如今,他站在几筵殿内,所求的也还是这个主题——希望如果他家的祖宗在天有灵,能够多照拂戚一斐一二。

不需要保佑他,只要保佑戚一斐就好。

不一会儿后,本应该随大部分外姓勋贵,等在奉天门外的戚一斐,就被丁公公特意找了过来,直接越过群臣,引入了殿内。

戚一斐尽量忽略了一路上,大家看他的眼神。

事到如今,这才终于有人,开始渐渐回过味来,戚一斐这个吉星在前后两代帝王面前受宠的原因,有可能并不一样。

戚一斐已经走进了几筵殿,粉底朝靴悄无声息的走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看不到背后的格栅门,正在缓缓关上。

在光与的影错位间,新帝闻罪主动上前,牵上亲王戚一斐的手,带着他,挨个从闻氏的太-祖、太宗,一路跪了过去,直至最后,两人一起跪在了先后郑氏的画像前。

戚一斐恍然,觉得他终于知道闻罪刚刚在里面做什么了。

——他在和他娘聊天。

闻罪也没有解释,他知道戚一斐误会了,也很乐意让戚一斐继续误会下去,总好过让戚一斐知道,他刚刚在暗搓搓的用祭品“贿赂”先祖。

先后郑氏的画像,被长年累月的烛火烟熏所伤,已经有些泛黄,但如今还是能够看清楚画像之人的,那是她初入宫封后时,温婉恬静的样子。她穿着端庄得体、但过于沉重的中宫之衣,凤冠霞帔,也不见鲜活。明明只是二八少女,坐在沉香木椅前,却已经很努力的强迫自己摆出了一副母仪天下的威严模样。

她绷着脸,好像在看着作画之人,也好像在看着画外正在看着她的人。

郑氏本只是个小官之女,因大启与众不同的选妃规定,这才从民间入了深宫,又因为不知道的缘由,而被当时太后、太妃等人,一眼选中,成为了天和帝空悬已久的后位之主。这一切,对于当时的她来说,真说不好是幸,还是不幸。

从画像里就可以看出,她不适合这个位置,也不适应当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只是一直在勉强自己,成为配得上皇帝的人。

在其后几十年为后的经历中,先后郑氏始终都在挣扎、付出,也确实卓有成效。

对嫔妃,她友爱和善;对皇嗣,她视如己出;对皇帝,她更是贴心大度……除了无法给天和帝诞下一个嫡子,她就是个完人。

当时宫中,人人交口称赞,好像再没有比郑氏更好的皇后。

但就是这样一个完人,在终于苦熬着有了“万众期待”的嫡子后,才发现,她之前所以为的一切,都变了。

嫔妃们并没有那么希望,她们的“姐姐”也生个孩子;皇子们也没有那么想,要嫡母为他们诞下一个天生就比他们占据优势的竞争对手;连早已经开始暗中站队的大臣们,都对这个年幼嫡子的到来,显得措手不及。

郑后从怀孕之初,就频频发生意外,在御医断言此胎必为龙子后,她的孕期就比取经还要艰难了,一路猫爪狗咬,暗藏杀机。

待郑氏好不容易才挺到了临盆,她最终,却还是在生下儿子后,撒手人寰。她甚至来不及嘱咐谁,照顾好自己唯一的儿子。

也许她也嘱咐过的,只是人走茶凉,并没有人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反倒是郑氏无意中帮助过、在当时并没有什么能力的小郑妃,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儿子五皇子,替她偿还先后之恩。

“我上位后,就抹去了我的外家,并追查到了每一个当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人,”闻罪跪在蒲团上,对戚一斐突兀的开口,声音里藏着一丝暗哑,“每个人在死去前,我都问过他们一个问题——她曾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能恬不知耻,做出背主之事?你猜他们怎么说的?”

【先后是先后,你是你。】

【先后对我好?她对别人更好!】

【先后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在庇佑于我,我要怎么去和先帝对抗?】

每个人都仿佛有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每个人都……忘恩负义的理直气壮。先后对所有人都好,不求回报的那种,所以到头来,她的好,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廉价之物。升恩斗仇,不外如是。

“我替她不值,但又怕她泉下有知,反而会生我的气,因为,她真的没有想要求过回报。她会不会,不想认我这个一天都没有接触过的儿子呢?”

毕竟,闻罪可是亲手,杀死了先后抚养长大的大皇子的。

戚一斐扭头,看着闻罪,也强迫闻罪看着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不会的。因为真正的家人,是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不会生你气的人。一如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也许当下会生气,但绝不可能是永远,因为……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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