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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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凌虚暗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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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响动惊醒了聂月儿,她起身抄过墙上另一把宝剑,箭步冲到哥哥身边,问道:「有人?」

聂阳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迟疑道:「的确有什么,我却分不出那究竟是不是个人。」

月儿武功虽高,对神鬼之事却十分胆小,浑身一颤,立刻缩在聂阳身后,小声道:「哥,你……你莫要吓我。」

聂阳微微一笑,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不要瞎想,我只是在感叹那人轻功之高而已。」

他将窗子放好,回身燃起灯火,「这仇家纵然有鬼,也绝不会来害你我。」

「嗯?」

聂阳重新坐到桌边,低头看向打开的家谱,淡淡道:「他们若真是在天有灵,总该知道,我是要为他们报仇的那个。」

邢碎影行事果然谨慎小心,仇不平出生那年之后,约莫六七页左右的纸张,都被人扯去,踪影全无。

烟雨剑赢北周当年在江湖也算崭露头角,是他的亲生儿子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仇隋本是养子一事也早已为人所知,这家谱中写下的事情,又何须隐瞒?

若说是为了花可衣,也不足信。邢碎影本就想要将花寡妇打造成受人所害含冤离家的形象,有这家谱记事为佐,明显更加有利。

聂阳苦思片刻,仍猜不透这本家谱缺掉的几页究竟隐藏了什么消息。看纸页断面已黄,恐怕这本家谱收藏起来的那一刻,就已被撕掉。

他将家谱合上,按着封皮冥思片刻,陡然站起身来,出门取下廊外挂着的一盏灯笼,用灯火点燃蜡烛置入,看了看窗外雨势将歇,轻声道:「月儿,走,跟我去看看其他几重院子。」

「哥,你到底要找什么?」月儿大惑不解,但还是将剑佩好,翻出一柄油纸画伞,跟他一道出门。

这大床卧室,自然便是仇不平居处,这一重院落,多半便单是他夫妇二人住所。邢碎影年纪渐长又身为养子,想必不会住在新婚兄嫂隔邻。

「我想找找看,当年邢碎影在这里的时候,住的是哪间屋子。」聂阳伸手拧了拧铜门挂锁,微微皱眉,与月儿一起稳住灯笼,翻身越过院墙。

比起方才那边,这一边的园景则朴素许多,只有近角处杵着一座爬满野藤的假山。

这边的打扫似乎并不很勤,上一年的枯枝败叶大多还在,只有道路清理干净,一字排开的四间房屋门窗尽是积灰,挂锁铜锈斑斑。

雨夜之中看着这样一处荒院废宅,聂阳倒是还好,月儿却心中惴惴,紧紧抓着哥哥衣袖,连口鼻气息也不敢发声。

既然少有人来,那破坏门锁也不打紧,聂阳走近几步,在门檐下挂好灯笼,抬手握住门锁,运力一扯,咔嚓一声,已将锁头连着朽坏木片一并拽下。

他正要推门进去,就听一声轻响自院外传来。他回头看去,就见一条灰黑色的瘦长身影无声无息自墙头飞跃而入,双足踏在雨水之中,又是轻轻吧唧一声。

灯笼昏暗的光芒勉强穿过细密雨幕,照在那人脸上。最醒目的,仍是那条自眼角挂过鼻梁的伤疤。

东方漠!

「东方漠,你为何会在这里?」聂阳面色微变,在心中估量集二人之力是否能与这孤狼一战。

月儿听哥哥说过此人厉害,也知道他跟随邢碎影多时,并以此为契机投身于天道之中,立刻便拔剑在手,怒斥道:「哥!你跟这种叛徒还有什么可废话的!

就算是为了咱们师父,也要处置了这个无耻之徒!」

东方漠伤疤附近的肌肉微微跳动,并不说话,而是向前缓缓踏出一步。

如烟细雨落至东方漠身周,未及躯体,便如被微风吹拂,弹向一边。

他已将内息运遍全身。

他已随时可以出手。

「东方漠,你若甘心为天道卖命,今后休怪同门们手下无情!」事态发展至今,显然已和幽冥九歌没了多少干系。东方漠再次出现,只能有一种解释。

他真的入了天道,多半,就是仇隋的手下。

「退出去。」东方漠的声音依旧生硬而平板,仿佛每一字都在摇口中细细咀嚼一番,「否则,就死。」

「退出去?」聂阳皱眉向两侧看了一眼,沉声道,「看来是仇隋交给你的任务,叫人不许进到这院子之中么?」

东方漠不再回答,一步一步缓缓向廊下走来。积雨稀泥之上,他的脚印却一个浅过一个,走到一半,几乎已不留痕迹。

这可是比起邢碎影也不遑多让的强敌,聂阳带伤的左手不觉握紧,让掌骨间的刺痛来逼迫他更加清醒。

聂阳内力已是今非昔比,迅影逐风剑法也仰仗谢烟雨的点拨顿悟,更上层楼,即便比起盛年时的杜远冉,也相差不会太多。

可他仍没有把握。

月儿兵器并不趁手,武功自然打了一个折扣。两人分进合击,未必就能占到什么便宜。

而那威猛凌厉的断风掌,他们却没一个有自信可以硬接下来。

心念急转之间,东方漠已到了廊外十步之内。

呼的一声,一股雄浑掌风随着东方漠的右手激射而出。

聂阳一扯月儿手臂,正要带她躲避,就听咔嚓一声,眼前一片黑暗。

那一掌,竟是将挂起的灯笼打灭。

「糟!」聂阳耳力敏锐,听到一阵细微风声急速欺近,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将月儿扯到身后,右手拔剑出鞘,疾斩身前。

纵然是天生夜眼,骤然黑暗也会一时半刻目不见物。

这一剑斩出,聂阳便觉心中不安,正要强行变招,就觉一股开山裂石的巨力猛然从剑刃传来,根本不及反应,就听嘣嘣两声,那柄百炼精钢的宝剑竟断成三截!

剑断,力却未消。

聂阳强运三叠真力,使出破冥通天的杀招手法,才将右臂贯来的掌力大半消去。饶是如此,仍逼得他胸中一阵滞闷。

他这才惊觉,东方漠此前与他数次交手,其实并未使出真正的本事。

他稳住身形,知道强敌当前,心绪反而镇定不少,双掌一分,已运起十成九转功力,使出幽冥掌向耳边风声处击出。

那断风掌全无花巧招数,黑暗之中自然也不适合使些擒拿认穴的功夫,嘭嘭嘭三声闷响接连发出,须臾之间,两人已在廊下对了三掌。

这次聂阳有了十二分准备,浑厚阴劲全力外放,竟与东方漠刚猛的掌力拼了个不相上下。

只不过三掌下来,聂阳右臂愈发酸麻,如此交手,再过不出二十招,他就会被震的经脉大损。

可眼前连个朦胧的轮廓也分辨不出,除了靠出掌声音出手硬拼,也并无别的办法。

即便月儿就在身后不远,这般近身肉搏,只靠声音分辨她又怎敢出手?

此前交手就已知道东方漠内力醇厚绵长且收放自如,想靠影返拖耗伺机也是极为困难。聂阳情急,不禁低叫道:「灯笼!」

月儿这才醒觉,匆匆应了一声,飞身纵向廊外。

这一声呼唤的功夫,两人又对了四掌。聂阳左手有伤,单掌苦苦支撑,被逼退两步,背后已倚住了墙壁。

可随着月儿移动带出的风声传来,聂阳身前的压力陡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月儿小心!」聂阳失声惊道,靠着耳中捕捉到的一丝声响,双足在身后墙上一蹬,如一支利箭射了出去。

他并没选错方位,可他却还是慢了一步。

只听到黑暗中月儿一声惊叫,跟着一股劲风回击,生生把他身形阻住,震回数步。

月儿临敌经验不足,心中又有些慌乱,才要挥剑护住周身,就已被东方漠制住,动弹不得。

「东方漠!放开我妹妹!」聂阳怒极,杀气大盛,经脉之中那些尚未被完全化为己用的内力阴元,被他一并运出,胸腹之间阴寒激荡,恍如九渊之下毒龙腾空。

东方漠似乎极小声的说了什么,但他一招得手就已带着月儿退出数丈,加上雨声作祟,聂阳完全没有听清。倒像

这屋内果然常年无人打扫,家什皆已落满尘灰,但桌上的油灯,却还留着长长一截灯芯。聂阳掏出灯笼中的白蜡,将油灯点燃。残油混满落尘,燃的并不很亮,但也足以照到这屋内大致情形。

看来他们的运气着实不错,这一间,至少可以断定是一名男子居室。

屋中陈设极为简单,但用料做工都属上乘,绝不是客房或是闲杂仆工可以拥有。

墙上挂着一副横卷,字迹苍劲有力,纵然两人都不是什么学识丰富之人,也能看出写字之人的书法功底着实不差。

聂阳举着油灯读了一遍,写的是《唐风·葛生》的全文,他看的似懂非懂,也不明白有什么特异之处,倒是左下落款处那一个欲破纸而飞的隋字,他却是绝不会认错。

「这里必定就是仇隋的房间。」聂阳转身将油灯放回桌上,心中猛地一动,又回头看了两眼那副挂卷。

「谁与独处」、「谁与独息」和「谁与独旦」三句,墨迹当真是力透纸背,能与这三句笔力相当的,是前三句「予美亡此」中一模一样的那个「亡」字。

他看了几眼,又将整首诗文低声念了几遍,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莫名悲愤,仿佛写字之人将自己的感情也留在了这副墨宝之中。

「哥你怎么了?一直盯着那东西做什么?」月儿对书法之类一窍不通,自然全无兴趣,自顾自用剑鞘四下拨动,看看有什么秘密。

「没,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聂阳又看了两眼,回过头来,开始寻找别处,「天风剑派仇家,怎么会培养出这么个风雅之士,还有兴致舞文弄墨。」

「不是有人喜欢将武功融于书法之中么?」月儿随口答道,打开木柜往里看去。

「不过是夸耀罢了,真正高手过招,又岂敢一撇一捺那样与人相斗,一个字尚未写完,就已丢了性命。」

「哥,这里有些本子,你看看。」月儿往柜子里望了两眼,撩起裙摆垫在手上,捏出一叠薄册。

摊开到桌上挨个看去,却都是些基础功夫的图谱,一本拳脚,一本身法,两本剑谱,一本内功,都是些粗浅的入门武艺。

不过聂阳知道仇隋心机极深,还是用布垫着一本本大致翻了一遍。

入门拳法与身法的册子里并无异常,而剩下三本,却被他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些入门图谱不愧是天风剑派所用,内页大多以工笔惟妙惟肖的画好架势,在旁用蝇头小楷仔细注明了歌诀心法及要点。而在留下的空白地方,写着另外一些小字。

与墙上横卷对比,笔迹十分接近,只是看起来稚气的很。

从中翻找了十几页,这些额外的文字或记下了当天练武的心得,或写了些见到的趣事,一篇篇读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留心之处。

他略一思索,将有额外记叙的三本叠在一起收进怀中,打算以后再慢慢阅读。

此刻把这屋子好好探索一遍,才是要紧事。

「哥,你来。」月儿将床上被褥拉开,提着灯笼一看,便低声叫他过去。

床板靠近边缘的地方,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划痕,像是躺在上面的人,摸索着将手伸进被下,用指甲一下一下抠划而成。这乱糟糟的划痕,歪歪扭扭的拼成了十几个字。

并不是什么读的通的句子,而是同样的两个字,在不同的位置不断地重复。

一个是「聂」,聂家的聂。一个是「杀」,杀人的杀。

一股寒意从聂阳背后直窜上来,究竟是怎样的恨意,才让这床上的人午夜梦回之际,仍用指甲在这坚硬的木板上狠狠地刻画。

有些划痕上,还留着暗褐色的痕迹,也不知是弄劈了指甲,还是磨破了指尖。

月儿有些急促的喘息几下,怒道:「这……这仇隋究竟和咱们家有什么血海深仇!不就是他那老子不知为何死在咱们家了么?可咱们不是把他好生安顿在仇家了么?他至于从小一直记到这时么?」

聂阳蹲下身子,用手在木板上抠了两下,微微摇了摇头,道:「这绝不是他小时候划的。看这入木深度,就算是自幼练武,起码也要八九岁上,才能留下这种痕迹。」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必定是在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月儿大惑不解,盯着那些杀字愈发觉得碍眼,一掌砸下,将那床边咔嚓砍下一块,「咱们家与仇家一向是君子之交,平素来往并不多。按姑姑的说法,从哥你到了聂家之后,咱们与亲朋好友的交往便少了许多,算算时日,不就是这个时候么?难不成,咱们家收了你这个养子,还得罪到百里之外这个不足十岁的娃娃不成?」

「我也猜不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聂阳直起身子,不自觉又将目光投向那副横卷,低声道,「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这与我的身世,有着莫大的干系。

我的亲生爹娘,只怕便是这一切的起因。」

月儿微微皱眉,柔声道:「不要乱想,姑姑不是早就说了,你是咱们爷爷亲自抱来的。难不成你觉得,爷爷会为了专门夺个男孩来养,杀了一对夫妇么?真要这样,当初直接收养了仇隋不就是了,现在他就该叫做聂隋,我保不准还要喊他一声叔叔。」

这的确说不通,聂阳只得点了点头,聂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可聂清远已到了生养的年纪,怎么说也不会去强抢一个男婴回家,还为此惹到远在仇家的仇隋。

想来这符合的时间,多半只是凑巧罢了。聂阳叹了口气,与妹妹一起找向其他地方。

床尾的铺板下,有一个二尺见方的储物暗格。拉开挡板,里面的东西尽是些孩童玩物。大多为草编竹刻,制作的人倒是有一双巧手。

那些玩物大半都保管的十分妥当,不光收在暗格中,还用拆下的伞纸仔细挡住,四角撒了些粉末,发出刺鼻的驱虫气味。

月儿哼了一声道:「他这养子过得倒也不错,还有人肯给他做这种东西。他最后还将仇家害成这样,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聂阳回想一下,不要说手工做成的玩物,就是现成的什么童趣之物,他也几乎没有得到过几件,这种宗族大家,大多重视亲缘血脉,又怎会对心知肚明的外人上心到那种程度。

能够尽心抚养,便该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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