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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战云迷漫,遮断望海路(1941年10月—1942年1月)(1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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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是知道的吧?”柳忠华刚强下撇的嘴角咂了一声,说,“以前日本人利用‘七十六号’破坏租界秩序杀害抗日分子,现在租界落到他们手里,自然反过来要维持租界秩序了。对抗日分子,日本宪兵特务可以直接采取行动。‘七十六号’坏事做尽人人痛恨,禁止他们乱来可以收买人心。吴四宝这条恶狗,名声太坏,日本又不愿意让他权力太大,该杀时杀了就是。连李士群这条豺狼,听说同日本宪兵和周佛海都有矛盾,到有朝一日他无足轻重的时候,步吴四宝后尘也是可能的。”

公园中央那片草坪,平坦广阔,现在是苍黄一片。草坪在春天来到时,就会返青疯长,变得满眼葱绿。草坪西侧,围绕着一丛丛小树林,春天以后,也会绿荫沉沉。但现在是凋零孤寂的,因为没有可爱的绿叶。只有一棵硕大无朋的老枞树,它得天独厚,像披着青铜的铠甲,充满生气,傲对严冬,似乎不畏风霜雨雪,既向往阳光和春日,但也不祈求恩赐,它有一种充满自信力的不屈姿态。

家霆被那棵老枞树吸引,凝望着大树,听着舅舅解释,心里的一些疑问都得到了圆满的回答,不禁说:“舅舅,您知道,爸爸老是催我设法找找您,问问您何时能走。他对您非常信任。每次您对我谈的,我回去后都一字一句告诉他听。他听了,总还要问:‘他还说些什么?’好像听不够似的。爸爸现在白天总不说话,到了半夜里我们就轻轻谈心,什么都谈。每天也只有在半夜谈心的时候,使他和我感到快乐。今天回去,半夜里我们又有的谈了。”

柳忠华温和地笑了,说:“是呀,他是够寂寞的。但你说他对我非常信任,他在政治上却总有自己的定见。我劝他去淮北或苏北不过是为了脱离虎口,他也并不肯去。现在,你们哪天才能离开上海,还难以预定,得等待机会。但反正只要有岸,就能靠船,只要靠船,就能上岸。他总能走得掉的。他真是要像孟子说的要继续‘苦其心志’了!可惜我虽然现在以公开的商人身份在活动,仍不能到仁安里去看他。方雨荪、江怀南他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再说,我也要警惕敌伪的鹰犬。以后有事,银娣会找你。但你尽量不要找我和她。谨慎无害,你说是吗?”

阴沉沉的天空,似乎还要下雨。家霆点头说:“舅舅,我照办。”同舅舅见了一面,爸爸让打听离开上海有没有希望的事已经问过舅舅了,自己心中的一些问题也得到解答了。家霆知道舅舅不但非常忙,而且不愿意被人知道他们是舅甥关系,久同舅舅在一起不好,他说:“舅舅,您快走吧!”

柳忠华点点头,忽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说:“带给你爸爸,说是我给他的。”

家霆接过小册子来一看,原来是一本《达摩气功和五禽健身法》,他说:“干什么?”

“四马路上旧书店里买的。”柳忠华笑着说,“你爸爸整天卧床,身体会虚弱的。最好半夜里锁上房门,让他每天练上三十分钟。这也是为走做准备,免得将来要走的时候,路都走不动。”

跟舅舅在一起,即使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也像身边有一片阳光似的叫人感到温暖、明亮。家霆笑了,说:“忘了告诉您,其实,这一向,锁上门睡了,半夜里他是几乎天天起床伸腿抬胳臂的。他也说:‘整天睡着别把我真的给睡毁了!’”

“那我就放心了。”柳忠华说,“好,家霆,天下事,弯路总比直路长,叫你爸爸继续韬光养晦吧!我走了。”他亲切地用手拍拍家霆的肩膀,拍得那么用力,似乎不这样用力表达不出他的感情似的。

家霆在一瞬间,忽然又感到舅舅的眼睛跟妈妈柳苇太相似了。他很气愤地想把妈妈的照片被方丽清毁去的事讲给舅舅听,可是舅舅已经迈步,他又怕引起舅舅对杨秋水舅妈的怀念与伤感,就把话吞住未说,看着舅舅穿风雨衣的身影匆匆向法国公园的边门走去,走去,直到被大树、假山石整个遮挡住。然后,他怅然地又踱到那背后有个喷泉的常青树——雪松背后来了。

天因为阴霾,已有向晚的意思。突然,又蒙蒙下起蛛丝般的冬雨。他又来到这地方了!宛若当天,这天气,这地点,这氛围,这一切,都使他不能不记起那天他在这里拥抱欧阳亲吻她的情景。

那天,她那淋满雨水的脸上流着眼泪,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和鬓发的香气。

他仿佛又听到了欧阳素心的声音:“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会永远爱你吗?”

“啊!家霆,这不会是在梦中吧?”

啊,啊!欧阳!现在,你在炮火横飞的香港怎么样了呢?你安全吗?你好吗?

心,带着伤感。脚下的草地一片枯黄,令人想到冬夜凄凄的寒霜,离春天还很遥远很遥远,小北风飕飕吹来,他打了一个寒噤。香港的陷落似乎就是日内会发生的事。陷落以后,残酷的日寇能不烧杀奸淫吗?谁能说,谁知道啊!战争,早使那些侵略者的士兵变成野兽了!在兽性驱使下,他们什么卑鄙可怕的事做不出来呢?家霆不能多想,也不愿多想,他只是有一种负疚的心理。他爱她爱得这样深沉,曾向她信誓旦旦地宣称过“我会永远爱你!”可是,他却向她隐瞒了要陪爸爸离开上海去大后方的打算。最后一次分别时,如果他向她透露了这一点,并且对她说:“欧阳,让我们一起走吧!”那,也许她就不会去香港了吧?可是竟没有说,怎么对得起她呢?现在,她陷身在可怕的战火中,怎么对得起她呢?他清楚自己已经陷入一个糟糕的情感死角,但是怎样才能解脱?

有一个戴鸭舌帽、穿旧西装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在附近闲逛,模样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看他脸上愁苦的表情,使人想到生活的艰难。这人不知想干什么,彳亍着,无所适从。法国公园里有时是有人来自杀的,难道这人是来找个这样的归宿?有一对年轻的情侣挽着臂走过,女的一身素净打扮,男的一身深色装束。他们笑着,笑得十分高兴。一样的人间,有苦有乐,各不相同。

家霆离开了雪松背后,向法国公园通向环龙路的出口走去。在这里,每走一步路都会想起欧阳素心,会想起同她在这里漫步的情景。他不禁想起念过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的几句:

和你离别,多么像严冬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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