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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战云迷漫,遮断望海路(1941年10月—1942年1月)(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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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行人脚步匆匆,脸色仓皇。家霆最关心的是日本兵进租界的问题了。一路上,却没有见到一个日本兵,向人打听,也都说没有看到日本兵。家霆想:到嘴的肉日本人何必急着马上吃。他叹息着,心里明白:无论如何,日本兵是一定要开进租界来了!以后,“孤岛”沦亡,沉没在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潮水中,原来在上海租界上的中国人过的将是更加黑暗、悲惨的亡国奴岁月了。心里充满仇恨,涌塞了一种悲壮的情绪。忽然觉得欧阳素心去到了香港,看不到、过不到这样的生活,是一种幸福。为了这,他宁可她走。

家霆在一个卖粢饭团的小摊上,买了一只包油条和白糖的粢饭团,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向学校所在的慈淑大楼方向走去。

忽然听见有些人在惊叫:“东洋兵!”“东洋兵!”只见一辆日本军用卡车风驰电掣般开过来,“嗤”地停在路边。军用卡车上堆着许许多多刚印好的日军报道部编的《新申报》。日本军车上的几个穿黄军衣的日本兵撒传单似的散发报纸。有些路人在抢拾报纸。家霆凝望着那些日本兵,心里仇恨,为了好奇,也上前拾了一张报纸。边走边看,见报上有日本向英美两国宣战的消息,有日军昨日用海空军突然袭击珍珠港获得辉煌大捷、击毁击伤美国许多军舰和飞机的消息,也有日军今日黎明在黄浦江中击沉英国炮舰“彼得烈尔号”和美国炮舰“威克号”升起白旗投降的消息。他看完了报上的消息,心里发泄不出的愤怒更加强烈,将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甩起一脚,踢到了被雨水洒得湿漉漉的路边去。

他又向慈淑大楼走。当看见慈淑大楼灰色的七层楼房身影时,忽然又想起同程心如、余伯良一起等着欧阳素心从楼上将传单撒下来的情景了。那是多么峥嵘豪放的举动!可是现在,欧阳素心去香港了,心如跟他父亲到抗日地区去了,上海公共租界形势突变,日军铁蹄眼看马上要进来践踏在中国人头上了!真是不胜感慨啊!

蒙蒙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天仍阴沉沉。路上见到的人,脸也都阴沉沉。路面潮湿,天气有些冻手冻脚。慈淑大楼南面是个公墓,上海人通常叫它“外国坟山”。此刻,他也不知为什么跑到那里转了一圈。是因为从公墓想到了为抗日而英勇牺牲了的杨秋水舅妈吗?也许是的。公墓里冷冷清清,有些十字架东歪西倒。往昔,过阴历年时,这里有花市,专卖红色鲜艳的天竹子和黄色喷香的蜡梅花。家霆记得刚回上海那年,大舅妈“小翠红”、方丽清、巧云和他一起到这里买了好些天竹子和蜡梅花回仁安里插花瓶。那时候,方立荪还没有同日本人和汉奸盛老三勾搭在一起,谁也料不到他后来会既发横财又送了命。那时候大舅妈“小翠红”风韵玲珑,谁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快就不在人世!那时候,当然谁也想不到巧云会又成为别人家的姨太太。……人事沧桑,死别生离,变化真是太大了啊!

家霆吃完了粢饭团,在一种难以形容的纷乱情绪中走进光线幽暗、阴森森的慈淑大楼后门,踏上楼梯走到四楼自己的教室里去。大楼里人异常少,阒静无声。到了四楼,见来学校上课的人也十分稀少,多数人是害怕外出,还是忙着在马路上张望?啊,不!公共汽车和电车全停驶了,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路又截断了,人当然不会来得很多了。宽大的教室里一共不过五个同班同学,全是男的,一个女的也没有来。余伯良也在,家霆闪身刚朝门口一站,余伯良马上欢叫:“童家霆!我去约你来学校,‘小娘娘’说你已经走了,怎么现在刚到?”

家霆没心回答,将手里一叠用帆布带捆住的课本和练习本往课桌上一放,对着余伯良叹了一口气,说:“唉,以后,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地上课了呢!”说着,内心痛苦,戚然想掉泪。

听他这样说,同学们有的叹气,有的露出愁闷和气恼。余伯良忽然用粉笔在黑板中央端端正正写了四个大字:“最后一课”!

他一写,家霆心里更难过了。

过去,在国文课本上读过法国作家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后一课》,当时也感染到这篇文学名著中那种国土变色的凄凉心情。可是,今天,此时此地再来回想这篇名作时,感受更亲切更深沉了。眼看,日寇要来了!以后,也许一定要取缔那些富有民族精神、爱国抗日、反对卖国和橥气节和骨气的课程内容,代之以奴化教育的吧?学校里一定会让日本人或汉奸来教日文日语的吧?家霆虽然与《最后一课》中写的主人公完全不同,小时候并不逃课,从小学到高中功课一直很好,并没有那种后悔过去未曾好好用功读书的憾意,但仇恨敌人即将来到的思想,使他内心像被刀刃刺伤流着鲜血。他看着“最后一课”四个大字,眼眶发热,心里发酸。余伯良写的正是他心里想的。今天,可能是来上最后一课了呢!

啊!多么悲痛、多么屈辱、多么令人留恋的最后一课啊!

有两个同学也在黑板上跟余伯良一样,用粉笔加写了“最后一课”“最后一课”……将整块黑板都写满了。然后,其中一个名叫黄玉书的同学突然哭了起来,抽搐着趴在课桌上耸动着肩膀呜呜出声。他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同学。

他出声一哭,家霆泪水忍不住哗哗流下来了。他正想去安慰黄玉书,却听见站在窗口俯瞰下边南京路的余伯良忽然高声大叫:“来看呀!萝卜头来了!”

大家一起跑到窗口。四层楼的窗下是南京路。平日车水马龙行驶着双层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小汽车的南京路,行人拥挤、商店集中十分热闹的南京路,此刻,宽广的马路上空荡荡,店家都不开门。远处从外滩方向列队走过来一支人数众多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当头是一杆海军太阳旗,正在举行声威赫赫的入城式。

那些打着日本海军太阳旗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一色穿蓝色海军陆战队的制服,戴着钢盔,全副武装,奏着震耳欲聋的军乐,正以分列式的队形,在宽阔平坦的南京路上耀武扬威地迈着八字步行进。

啊!日寇来了!进公共租界来了,“孤岛”彻底沦陷在日本帝国主义者手中了,更黑暗严酷的岁月来临了!

家霆同余伯良肃立在一起,心上淌血,眼噙热泪。余伯良忽然咬牙切齿轻轻对家霆说:“要是有一把传单,我一定撒下去!”他一定是想起了那天同欧阳素心一起来撒传单的事。

家霆点头,拭去泪水,想:要是有手榴弹,我也一定扔下去!刹那间,忽然脑际闪过尹二仇恨满腔的面容。啊!发誓要杀死敌人报仇的尹二他怎么了?他和尹嫂在南京好吗?此刻,家霆忽然感到对尹二那种怒火冲天的情绪更理解了。

日本海军的军乐声,不知奏的是个什么军歌,节奏粗暴,似咆哮,似爆炸,听来特别狂热、野蛮。

家霆叹息一声,恨恨地说:“今后要在铁蹄下生活了!”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觉得国耻真是比个人的耻辱更叫人难受。国耻牵连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国耻使子孙万代蒙尘。他心底里不禁呼喊:中国!中国!你什么时候能变得强盛起来收复国土不被帝国主义欺侮呢?你什么时候能使中国人在世界上扬眉吐气呢?你什么时候能使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顶天立地做主人呢?啊,啊!看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士兵昂首阔步践踏横行在“孤岛”的土地上,“夸夸”的脚步,像踩在他的头上和心上,他痛苦得简直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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