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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听夜声寂寞打孤城,春潮急”(1941年3月—1941年10月)(1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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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塘边和花园草丛中的蛙声阵阵,叫得喧闹。童霜威想:是呀!她说得有理!但日本人、汉奸勾结在一起做生意,江怀南、方雨荪同欧阳筱月一起狼狈为奸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柳忠华他也卷进去了,是干什么?童霜威敏感地想:忠华不是见利忘义的人,他本来也不是商人。如今,通过家霆找到素心的父亲来干这种勾当,决不单纯。会不会是利用日寇、汉奸给新四军走私搞物资?他们贩来贩去,过封锁线,一会儿沦陷区,一会儿国军防守的地区,一会儿又是新四军活动的地区,真是神通广大。一时,思念起柳忠华来了:在汉口时敌机轰炸声中的交谈,在香港湾仔寓所的见面,在上海时他在伪《新申报》上写的赠言,都如在眼前。童霜威想:唉,如果能见到他,同他谈谈多么好!他是个有能耐的人,对什么事都有主见。想念着柳忠华,他就呆呆地不言不语了,起身伫立在窗前,眺望着远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灯光,看着皎洁的一弯娥眉月,沉思默想起来,用扇子扇赶蚊子。

见爸爸这样,家霆点上一盘蚊烟,又问欧阳素心:“银娣好吗?”

欧阳素心点头,摇着扇子说:“好!她有本事能使家里人人都喜欢她,我自然更喜欢她。她聪明,仍在上补习学校。我有种感觉,好像你舅舅跟她很知心,不是泛泛的关系。”

家霆没有点头。他能意会到欧阳素心的感觉是正确的。他问:“你有什么感觉?”

“呣,有一点!”她笑得带点顽皮,带点心眼儿,“我常想,你为什么先后介绍这样两个人给我?又常想,你是那样地痛恨日本人和民族败类,可为什么?”她突然停住不说了,笑一笑,缄默起来。

一瞬间,舅舅柳忠华和舅妈杨秋水的面容又浮上家霆的心头。舅舅和舅妈之间的爱情一定是有一段曲折的经历的。舅舅坐牢坐了漫长的岁月,舅妈一定是在等待着他的。可是,他们多么不幸,相聚短促竟又生离死别了,真像一曲悲歌!想起这种种,他有点心酸,他觉得不好回答欧阳素心的问题,就岔开话题对欧阳素心说:“欧阳,明天,你陪我到中华门外去一次好吗?”

“去干什么?”她坐在窗边,似乎闻到了风从玄武湖里散播过来的荷花和莲叶的清香。

“那里埋葬着我的母亲,我要让你见见她,也让她看看你。”

“那当然好。”她乐意地点头回答,似乎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事。偶尔飘来的荷花、莲叶清香使她陶醉。

他看着欧阳素心。她坐在窗前,沐浴着银样的月光,那美好的容貌,高贵庄重的仪态,活泼温柔的韵味,使他心头涌起幸福的潮汐。他向她微笑,她也回他以微笑。用不着说话,情意畅通交流。他心里有爱情,真希望时光永驻,停顿在这种甜美隽永的感情和意境之中。他想起了拜伦的一首诗中的两句:

她在美中步履姗姗,

像星空和无云的夜晚。

后来,那夜,欧阳素心回房放下珠罗纱帐子睡了。

家霆在爸爸房里陪童霜威睡。父亲和儿子两人亲密地睡在一头。夏夜,月光明镜似的照来,透过窗户,透过蚊帐,射在床上。这时,外边,月光一定正像透明的面纱,笼罩在玄武湖和古台城上,普照着烟雾。露水一定正悄悄地在降落。花园里,月光与树影也一定在一起晃动,闪烁在清水塘上。繁密的蛙声与虫声纷杂地传来,家霆想:欧阳素心这时一定也没有入睡,月光一定也照在她床上,她一定也在看着月光,听着蛙声与虫声。他真想此刻能同她仍在一起偎依着谈心,永无休止地偎依着,永无休止地谈着。不,不必谈,就是不说,只要无声地偎依着坐在一起,就是甜蜜和幸福!……他发现爸爸翻着身也没有睡熟。月亮像一盏银色的天灯,照得窗栊透明。他见爸爸正睁眼看着窗户外一只庞大的蜘蛛网出神。那八卦似的大网上有一只在苦苦挣扎的飞虫,好像是一只“金牯牛”,被蛛网粘住了,正拼命想挣脱。一只大蜘蛛在网中央觊觎着,想等待飞虫筋疲力尽了马上扑上去吐丝将它拴裹起来。但是,飞虫挣扎得凶,终于,破网飞走了!

家霆兴奋地问:“爸爸,您没有睡着?”

童霜威“呣”了一声,说:“是呀,我在想你的舅舅,想得很多。”他嫌热,又“噗噗”地扇起扇子来,“你把舅舅的情况告诉欧阳了吗?”

“没有。”家霆回答,“但她聪明,会有感觉的,不但对舅舅,对银娣也是那样。”说到这里,问:“爸爸,您觉得欧阳怎样?”

“我很喜欢她。”童霜威发自内心地说,“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真是一个十分可爱又懂事的姑娘。只是——”他叹息一声,“她的父亲太对不起她了!”

家霆心里也叹息,嘴上没有说出来。他理解爸爸对于儿子同欧阳筱月的女儿恋爱还是不太同意的,想:只好依靠欧阳的为人和我的坚决使爸爸同意了。他告诉童霜威说:“爸爸,明天,我想同欧阳到雨花台去,寻找一下舅舅给妈妈立的那块墓碑,我们雇马车去。我打听过了,那里现在可以去,也有游人了,没问题的。”

童霜威沉默了一会儿,又叹息一声,说:“好啊!”

月光迷离,家霆看见爸爸朝天睡着,张着双眼,心里明白:爸爸一定又勾起了许多回忆,今夜一定又是睡不好了。他劝慰着说:“爸爸,您不要多想了,好好睡吧!也许,管仲辉会帮忙的。只要能回到上海仁安里,我就设法找到舅舅,跟他商量,我们就可以设法秘密逃跑。”

童霜威思考着说:“是啊,我是打算按管仲辉说的办啊。身体本来不好,我要装得更不好。这次,倘若真有机会不被软禁,拼着死,我也要冲出牢笼去!”稍停,又唏嘘一声,“你那继母,太无情无义了!我在这里,她哪管我的死活?其实,我也并不想她来,她来,除了逼我落水附逆,别无其他目的。但她要来,是不难办到的!她将你推进了火坑,自己却一定天天又在上海打麻将逛公司了!心肝全无!”

家霆明白:爸爸是有感而发,只能再劝慰着说:“她不来也好,一家人都拴在这里更糟!”

童霜威没有作声。在这夏天的夜晚,过了半夜,暑气渐消,窗外有微微的清风吹来拂动蚊帐。花园里月光下的虫叫声“”“吱吱”传来,似乎带点秋意。童霜威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家霆,记得不?四年前这时候,南京初遭轰炸,我们正离开南京到安徽南陵县去。你还记得那夜行船上的情景吗?”

家霆轻声微喟地答:“记得。”

于是,那青弋江夜行船上的橹声,船桅上的一盏灯,水声,夜鸟惊叫声,船工夫妇轻轻低语声,一时都涌上心头。抗战爆发四年间的种种不平凡的经历,也都像烟云似的掠过眼前,既遥远又似只是昨天的事。

第二天早上,家霆陪欧阳素心像出去郊游似的离开潇湘路一号。

欧阳素心穿得特别朴素,一件浅天蓝色的短袖阴丹士林旗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妩媚、和谐。淡雅每每衬得人更美,天然也使少女出落得大方。她有一种平静的高傲,很惹人注目。

“冷面人”恭敬相送。他可能感到有管仲辉这样的大人物来看望,又有欧阳素心这样的日本小姐是家霆的女朋友,可以预卜到童霜威的命运不会太坏,脸上居然也笑眯眯的了。门房间里的日本兵对欧阳素心笑着用日语交谈,好像是问欧阳素心怎么改了装束。光脑袋的年轻日本兵笑得很和气,也点头鞠躬,彬彬有礼。

离开潇湘路一号走出路口时,家霆笑着打趣说:“欧阳,真想不到,你的日本话讲得跟鬼子一样好!连弯腰打躬,也像东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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