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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电闪雷鸣,生死善恶在搏斗(1940年3月—1940年9月)(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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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秋水阿姨又笑笑,坦然地说:“在同敌人战斗的时候,会有牺牲的。但一个人能如愿以生、如愿以死,就没有任何遗憾了。生命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它的意义是事业赋予的。我不能因为受到汉奸的恐吓,什么也不干呀!”她说着,又笑,笑得朴素、真诚。

家霆体味着她的话,话富于哲理。似乎从她的话里,从她的身上,增进了对那死去了的妈妈的了解。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呀!他产生了一种悲壮崇高的感情,也同时掺杂了担心的想法。他发自内心地说:“阿姨,您说得对!但,您最好暂时避一避。”

杨秋水敏捷地走着,一只手托着那只装有“人手”的纸盒,一只手扶着家霆的肩膀,使家霆不由自主又感到她身上那种妈妈似的感情了。她有一种坚强果敢隐藏在平静和柔和下面,用深挚的语气说:“好的!家霆,不要为我担心,我会一切都注意的!”忽然,她用眼色和下巴指指前面路旁,低声地说:“看哪,就是那个小舞厅。你在马路上绕一圈,机灵些,看到没人注意就走进去。你会在那里,见到你舅舅的。”她拍拍家霆的肩膀,“我走了!既然有恐吓信,我就要注意!你放心,恐吓信的事可以告诉你舅舅,但叫他不要担心。”

家霆懂了,依依不舍地说:“好,我去!您要保重!”

他离开杨秋水阿姨,快步窜进人丛中,转身看时,杨秋水也在人流中消失了。他灵敏地东走西逛,感到确实无人盯梢也无人注意,觑个机会,钻进了那家叫作“绿野”的小舞厅里去了。

“绿野”舞厅里吸烟的人多,烟气浑沌沌弥漫空间,从外边走进去,感到里边特别幽暗。此时正跳茶舞,洋琴鬼奏着舞曲,闪烁变幻的彩色霓虹灯下有个穿杏黄色旗袍的歌女在柔声娇气地唱:“香槟酒气满场飞,钗光鬓影晃来回,爵士乐声响,跳伦巴才够味。”

舞池里很拥挤,一对对男女勾肩搭背正翩翩起舞。舞池旁,是一张张供舞客坐的小桌,乐声加上歌声、谈话声,嘈杂得很。

家霆进去后,眯着眼四处张望,光线太暗,一时看不到舅舅柳忠华。环境和气氛他很不喜欢,不由得皱起眉来。忽然,他看到了,左侧角落里一张桌旁,有个穿西装戴金丝眼镜的陌生人向他招呼。仔细睁眼看看,是舅舅呀!只不过舅舅衣饰讲究,戴了副金丝边眼镜,气派不同了。他连忙蹩上前去,高兴地在舅舅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柳忠华笑笑说:“等了你不少时候了!”

一个男侍过来招呼。柳忠华付钱让男侍给家霆泡一杯清茶。男侍接了钱转身就走了。

家霆刚才同杨秋水阿姨在一起时,被恐吓信和那只可怕的断手惊扰得神魂不定。现在,舞厅里的气氛又使他局促不安。但见到舅舅,心情愉快,说不出的欢喜,冲淡了那些刺激。他见舅舅体魄虽不十分强壮,却蕴藏着充沛的精力。深沉而坚决的目光透过平光镜片露出干练的气质。他热呵呵地说:“舅舅,这么久不见,我可太想念您了!”

柳忠华点头微笑,问:“是杨阿姨把你领来的吗?”

家霆点头说是,立即把刚才杨秋水收到一盒物件内藏恐吓信和一只断手的事讲了。

柳忠华专心地静静听着,等那男侍将一杯清茶送来转身走后,他脸上毫无笑容地说:“看来,她是必须提高警惕的了!敌伪的特工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说完,纠了纠眉,显然,这件事打乱了他的思绪,也影响了他的情绪。他的脸色严峻、肃穆,眼里流露出仇恨的光芒。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问:“你爸爸的情况怎样?”

舞厅里舞曲的旋律庸俗而疯狂,人声叽喳,倒是便于谈话。家霆如实地小声将情况枝枝瓣瓣讲了一遍。

柳忠华仔细地听完,说:“家霆,你爸爸表现了一种中国人的气节!但他陷身在敌人的魔掌中,如果不屈膝,生命是随时有危险的。死亡可怕,但它比耻辱地活着要好。你要做好一种最坏的思想准备。有这种准备,万一遇到更不幸的事,就不致惊惶失措、消极悲观了。你有过一个好妈妈,现在,又有一个不愿做汉奸的爸爸。你要有志气!不要消沉!”

家霆体味着舅舅讲的每一句话。他迫切希望从舅舅那里可以得到对自己的痛苦和惶惑的聪明的答复。他是用如饥似渴的心情在听的。听着舅舅的话,他不时点头。

柳忠华继续谈心地说:“舅舅不能常同你在一起,但时刻关心着你。我能估计到这一向来你的心情一定非常忧愁苦闷。但忧愁和苦闷,像一把摇椅,它可以使你有事做,却不能使你前进一步。你应当用勇敢和鲁迅说的那种‘韧’的精神当作武器来对抗忧愁和苦闷。今天舅舅同你见面,首先就是想同你讲这些话。你已经十八岁了,成年了!锻炼意志非常重要!你能同意我说的这些话吗?”

家霆感到温暖,发自内心地点头。舅舅并没有用教训的口吻,但确实是在教训他。他轻声回答:“舅舅,我一定照您的话办。这一向来,我总觉得自己像生活在密封的罐头里,窒息得透不过气来。除了我和程心如他们偶尔撒一次传单和到孤军营去慰问,在那种时候,我会感到一点快乐外,平时终日高兴不起来。”他将与程心如、余伯良、欧阳素心撒传单的事和到孤军营去的事讲了,又说:“我实在不想在‘孤岛’上再生活下去,我真想到大后方去读书。冯村舅舅来了信,也劝爸爸去。可是爸爸被囚禁着,他去不成,我也去不成。我只能在此地忍受这种难以忍受的生活!我的痛苦无人倾诉,住在方家就像住在沙漠上的荆棘丛中,真不知道这种痛苦要再煎熬多久,也不知道这种痛苦会加重加深到什么程度。”

舞池里的人随着乐队的节奏,摇曳摆动。有些男男女女跳舞的姿势十分难看,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红红绿绿变幻着的灯光下暧昧地回旋,鼓声打着拍子敲得人心跳。

柳忠华用亲切的眼神望着家霆,关心地说:“你的痛苦除了刚才讲的之外,恐怕还夹杂着欧阳素心的事在内吧?”

舅舅这样问倒是出乎家霆意外的。家霆心里更肯定舅舅是从银娣那里了解到一切了,点头诚实地说:“是的!”也不知为什么,他脸红了,说:“舅舅,她是个很好的女同学,偏偏她父亲堕落了,她太痛苦了!她拒绝同我见面,也不愿再理睬我了。在她可能是好意,在我,心里总觉得难过!”他在舅舅面前,觉得不该也无需隐瞒什么。

柳忠华没有立刻说话,似在思考什么。舞场里恰好一曲停止,又一曲要开始。柳忠华突然轻声对家霆说:“我去跳一支舞!老是坐在这里谈,却不跳舞,被人注意了不太好。”说着,乐声又起,他起身随一些舞客下到池里,随意邀请了一位舞女跳起舞来。

台上的歌女又换了支曲子在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似是一个在漆黑的深夜里迷失路途的孤独女人诉述侮辱与损害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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