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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帘卷秋风,意外遭逢(1939年9月—1939年11月)(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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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家霆明显地感到,欧阳的脸由于激动一定显出了淡淡的红晕。他本来可以再辩下去,却决定不再多说。辩论的题目太严肃了!他觉得这一会儿两人之间谈话的气氛不如先一会儿融洽甜蜜了。他不愿意再使气氛变坏。欧阳素心十分可爱,也十分任性。她有自己的主见,一时是不容易改变她的。他们走在环龙路上,有一幢西式房子的楼上,传出了悠悠的钢琴声,窗户里露出白色纱窗帘和灿灿的灯光。琴声在夜空中打着旋,显得缥缈、空灵,又带着伤感,使人能想起悲伤的事。他们都默默无语。

欧阳素心带家霆走到一幢假三层的花园洋房的黑铁门跟前了。这幢讲究的法国式洋房,二尺多高的矮围墙上围有带着尖镞的铁栅栏。他明白到了欧阳的家了。这幢洋房在沉沉的黑暗中,楼上楼下有些房间亮着灯。他发现欧阳素心似乎仍沉浸在一种不愉快的情绪中。他忽然决定如果她热情邀约,就进去坐坐;如果她不热情,就不进去了。

他朝天上看看,上下四方的黑暗,有一种不可解脱的沉重的压力,快要下雨的气氛更浓了。

他说:“欧阳,我将你送到家了,你进去吧!”

“你不进来了吗?”她问,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早了,我下次来看你吧。”他回答,心里等待着她邀约。他不能不承认,同她在一起,灵魂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和谐与共鸣,“天快下雨了。”

“好吧。”她说,“我今天也有些累了,你是否能把电话号码和地址给我呢?”

他告诉了她电话号码和地址,也问了她家里电话的号码。看着她揿了一下门上的电铃,就同她说了声:“再见!”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其实他心里并不愿意匆匆就离开她。她脱俗不羁、纯洁美丽的神情和她那双跳动着希望的火苗的眼睛,使他心神震撼,再也忘不了。他走到电车站时,下小雨了,柔和而缠绵,恰似他心头的感情。

一连两天,童家霆都没有接到欧阳素心打来的电话。

他清醒地发现自己缺少不了她。难道这就是初恋吗?

那晚的仓促离开,而且是在不太协调的气氛中分别,使他心里遗憾。他怕自己在说不清的一种心态中伤害了她的感情。她一定是非常高傲的,甚而任性得有点无边无际。他回想,那天重逢后她是很喜欢他的。难道刚见面,只不过争论了几句不应造成气恼的话就会从此分手?他有些后悔由于自己的矜持,当晚的告别过于草率和生硬。应该想法弥补,他想:如果再等两天仍接不到电话,我一定打电话去,约她见面,或者径直在夜晚到环龙路她家那幢矮墙上有尖镞铁栅栏的洋房里去找她。

下午五点多钟,从学校里回家后,他在后门口厨房里的桌上看到搁着他的一封信。厨师傅胖子阿福粗声粗气地说:“有你一封信。”

这厨师傅有点势利。他接过信来,想:谁来的信呢?难道是欧阳素心?拆开信来,意外地看到是舅舅柳忠华的信,他激动得几乎想叫起来。

信很短,写的是“我已到沪,望即来看我。接信后三天内每日傍晚到沪西开纳路永康纱厂劳工夜校找杨秋水”,下面署名是“忠华”。

家霆无论如何想不到在香港《港声报》做记者的舅舅怎么突然又在上海出现。看了信,心里怦怦地跳,决定马上到沪西开纳路去一次。他上了二楼。方老太太房里仍是一桌麻将,噼噼啪啪的牌声夹着谈笑声。他进自己的住房放好书包,见戏迷表哥方传经不知从哪里借了一件鱼鳞甲戏衣穿在身上,脚上蹬着有大红穗子的彩鞋,正拿了把宝剑在房里学舞剑。见他回来了,传经逞能地说:“来来来,家霆,你来得正好!我们票房要彩排《霸王别姬》,你来看看,我这虞姬的扮相怎么样?”

戏迷表哥长了两个朝外伸的门牙,唱青衣扮相难看。他刚找医生拔掉了门牙,还没安上假牙,一说话就露出两个血窟窿,看了恶心。也不等家霆回答,他已挤压着嗓子道白了:“大王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烈女岂嫁二夫?也罢!愿借大王腰中宝剑,自刎于军前,喂呀——以报深恩!”说着,用宝剑要自刎。

家霆心里有事,不想再看他忸忸怩怩,说:“马马虎虎,不过你的门牙得赶快装!”说着,赶快向对面童霜威的房里走。

童霜威正寂寞地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家霆回来了,有几分高兴,说:“回来啦?”

家霆将柳忠华的信递过去,轻轻地说:“爸爸,怪事,舅舅来信了!”

“什么?”童霜威惊讶地取出信看,沉吟着说,“他来上海了?”显然也出意外,将信看完,说:“快!快秘密去见见他!看看他有什么事。你到外边馆店里吃点东西直接去吧,他们一打牌,晚饭又不知要几点钟吃了。”

家霆点点头,见童霜威忽又浩叹一声,说:“他一定是赞成我不在上海待下去的。你这个继母呀!自从上次闹了以后,直到今天,对我还是冷冰冰。同她谈走的事,也不得要领。手脚全给她捆住了!我真恨哪!我现在决定:一面继续要说得她同意我立刻走,一面要找张洪池想想办法,让他帮助我走。只是张洪池鬼祟得很,无处找他。今天见到你舅舅,你不妨也对他说说我目前的处境,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走。万不得已,我可以带着你走了再说。一是要有笔钱,二是到香港得有个地方先落脚。”

家霆点头,说:“好,爸爸,我走了。”

出了门,步行走到南京路,坐公共汽车到静安寺,又转车到开纳路,路上足足一个多钟点。

沪西开纳路一带,有点冷冷清清。这里有些新开办的小型工厂:火柴厂、电灯泡厂、丝厂、小五金厂……家霆找些工人模样的路人打听,终于找到了永康纱厂的劳工夜校。夜校在一个小弄堂附近的几间平房里,挂着个木头牌子,摆饰简单陋旧,附近倒很安静。

家霆上去,见门敞开着,里边坐着两个女的:一个年岁大些,一个年轻,模样都像教员。家霆走到门边,问:“有没有一位名叫杨秋水的在这里?”

那个三十七八岁光景年岁大些的女教员从一张桌子后面站起身来,说:“我是杨秋水,你姓什么?”她戴眼镜,挺清秀,有一张白得素净、端庄的脸,和和气气。

家霆回答:“我姓童。”将信递了过去,说:“我找舅舅。”

杨秋水摇摇头,说:“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认识这个人!”将信退还给了家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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