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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潮生潮落,海天悠悠(1938年6月—1938年11月)(1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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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嵩把头摇得像货郎鼓,表示没有接触,似乎这就是肯定的答复。

童霜威心里想:他有时头越摇得凶,事实还偏偏就正是这样。也不想强人所难,装得不介意地说:“相当一个时期以来,他话是说得少了,但最近似乎话又多起来了。你没注意?”

一说,谢元嵩好像引来兴致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对老汪的看法和对老蒋的看法还是没有变。有人以为汪是个主和派,骂他亲日,骂他想妥协。其实呢?老蒋真是坚决主张抗战的吗?汪是个坦率的人,他历来以当代的李鸿章自命,不怕背个骂名。蒋呢?心里其实何尝不想和日防共。不过,脸上要装得自己像个岳飞而已。此外,蒋是想走英美派的路线,求得英美的支持,想等待国际上的变化。汪先生则看到中日是邻邦,英美这种帝国主义不可靠。要讲他俩的区别,区别就是如此。”

童霜威想:蒋介石这十多年来所作所为确已让人看清了。只不过,西安事变后,抗战军兴,收到了人心,有些人将他恭维成了民族英雄。但打了一年多,老犯战略战术上的错误,老吃败仗,处处暴露出政府的腐败黑暗。叶秋萍之流在香港活动,萧隆吉之流在香港交际,不正证明谢元嵩说得也有道理吗?至于汪精卫,他历来是不甘寂寞的,历来是要争权的。他自以为在国民党内的资格老,自然不甘心被放在大而无当的次要位置上。谌有谊是汪系的人,一直在香港盘桓。谢元嵩更是汪的心腹,原来在香港,现在突然去上海,刚才这番话又是抑蒋扬汪,这里边单纯吗?未必!……想到这里,沉思起来。

轮船启碇前的汽笛又“呜——”地响了。房舱里安装的小播音器里一个女声开始广播,先用英语,又用法语,然后用的华语。华语先用粤语,又用上海话。意思是说:“亚洲皇后号”就要启行,请旅客们注意。

童霜威和谢元嵩都听着广播声,吸着烟,默不作声。

听完,谢元嵩突然说:“啸天兄,汪先生对你是很不错的啊!”

童霜威点点头说:“是啊!”他想起了在南京找到汪精卫,当上了国大代表的事,也想到了在汉口听汪精卫弹低调以及初到香港时写信给汪而没有得到复信的事。汪精卫不复信,他觉得倒可谅解。但对于汪的一些关于抗战的低调言论,却感到不顺耳也不顺心。在离开香港前的一个长长的阶段里,他甚至对汪精卫反感。今天上船之前,收到柳忠华的信,读到信上谈到汪精卫的一段话时,他是在心头引起共鸣的,深深感到抗战的局面被蒋和汪这些人弄得实在太糟了,因此不禁叹息起来。现在,谢元嵩又突然这么说,他忍不住在点点头以后,坦率地接着说:“可是,汪先生的调子也太低了!他是会影响国民党和全国军民的士气的!”

“亚洲皇后号”开始轻轻地抖动起来。从二等舱房舱的窗洞里望出去,香港那从山上到山下闪烁的灯火,在黑暗中变动着位置,九龙灯火的位置也在移动,敏感的人会觉得船体可能是在一个平面上绕着一个轴心在做匀速旋转。晕船的人,也许就会开始有昏眩和恶心的感觉了。

谢元嵩瞥一眼窗洞外的夜景,摇摇头,说:“广州失守,武汉失守,长沙大火!这么些倒霉的事,叫人哪弹得出什么高调呢?我是反共的!除了共产党唱得出高调,我们国民党唱唱低调就不错了。过去,有远见的人说过:‘宁亡于日,不亡于共。’日本只不过想中日合作占点便宜而已,共产党却想杀光有产者,把中国送给苏俄,那就太可怕了!”

童霜威也弄不明白谢元嵩是无知呢还是故作糊涂。本来想说:“你真是乱说!南京大屠杀你难道不知道吗?”但知道说了无用,就忍住未说,想:道不同不相为谋,同他是谈不到一路去了。他的这套理论可怕!难道他回上海是去进行什么秘密勾当的?心里懊悔:唉,我是想秘密去上海的,结果呢?上船就碰到了谢元嵩!这个人哪,不可捉摸,还是闭口少同他谈。回上海后,要少跟他来往,免得惹麻烦。……但却装得毫不介意,打着哈哈说:“元嵩兄,时局的事谈得太多了,让我们还是清净无为吧!你住在几号房里?”

“亚洲皇后号”已经起航,十分平稳,没有什么大的响声和震动,但从感觉上可以觉察得到:轮机正在开动,邮船正在行驶。童霜威掏出金怀表来一看,正是刚过夜晚九点钟。船是准时启碇的。

谢元嵩回答童霜威说:“上边头等舱0012室,离你这里不远,出去转个弯上去就是。”说着,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走吧,这时餐厅一定正热闹。去坐坐吧,喝点饮料,吃点东西怎么样?这条邮轮上的奶油葡国鸡很好的!”

童霜威摇头说:“我是吃了晚饭上船的,有些困乏了,想早点洗个澡休息。”

谢元嵩也不勉强,说:“有空明天到我那里坐。我带得有‘三星斧头’白兰地、白马威士忌。对了,你不大喝酒,我们可以到酒吧去喝维尔趣葡萄汁。”说着,站起身来,要走了。

童霜威也没留他,嘴里只说:“好好好!”将烟蒂扔进痰盂,起身送他出房。刚把谢元嵩送走,只见家霆兴冲冲正由甲板上走回来。

童霜威下意识地问:“船开了?”

“开了!”家霆答,“已经早到海上了。四面漆黑,大海看不到边,海真大呀!真怕人!一望无际!”

童霜威同家霆回到房里,一天的精神紧张,他感到身心都疲劳了。他本来想责怪家霆几句的,怪儿子不该贪玩遇到谢元嵩将谢元嵩带来招惹了麻烦。又一想:责怪孩子有什么意思呢!就不想说什么了,见家霆也在打哈欠,便对家霆说:“困了吗?洗洗脸,洗个澡,今晚早点睡吧!”

家霆摇摇头,又打着哈欠说:“不了,我刚才洗过脸了。我晕船,想吐,我要睡了。”他看看两只华丽舒适的弹簧床,留了一只右边的给爸爸,那只床靠近窗洞,他认为好一些。他开始脱衣,睡在靠里的一只床上去。房舱里空气流通。他觉得有些热,也没盖被,就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童霜威洗完澡,浑身轻松地换上睡衣,从浴室里出来时,见家霆已经睡熟了。家霆也没盖被,他将毛毯轻轻给儿子盖上。这时,看着灯光下儿子的眉眼神情,简直太像柳苇了。这孩子在他身边,总使他摆脱不了对往事的回忆,总使他想起柳苇。随着,他就想起了柳忠华那封信。信还在西装上衣口袋里,他掏出信来,坐在沙发上,又仔细看了一遍。信上那段关于高潮和低潮的话,他看了两遍。他感到一种刺激,想起先一会儿与谢元嵩的不愉快的谈话,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能确切说出自己叹气的那种复杂感情是怎么回事,也许这也包括了自己的决定回上海的事在内吧?他本来是想睡了,可是,看了信,抚今思昔,使他突然消失了睡意。

他又突然想起了家霆睡前那一会儿说的话:“海真大呀,真怕人!一望无际!”

他感到房里郁闷,萌发出一种到甲板上去看看海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愿望。此时,已经夜深,海风正大,邮船正在大海中航行,甲板上一定人很少的。天又黑,不怕碰到熟人,他脱去睡衣,穿起西装,着上皮鞋,轻轻踱出房舱,通过走道往甲板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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